第十一章(1 / 2)
自从昌浩去过九条的宅院后,那些黑虫就不再出现了。
阴阳寮的人和检非违使、卫士组成的队伍,每天晚上巡视,但朝议时,都还不曾接获遇见妖魔鬼怪的报告。
到阴阳寮工作的昌浩,向大哥报告说竹三条宫召他过去,所以要早退。
「是吗?那么,你做完今天该做的事,就走吧。」
「是。」
爽快答应的成亲,脸颊憔悴,透着疲惫。
昌浩忍不住开口了。
「哥哥。」
「在阴阳部要叫我博士。」
「那么,」昌浩把成亲拖到阴阳部外面,才对着他说:「大嫂的情况如何?」
成亲的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看样子是不太好。
昌浩终于开口问了,却不知道该对哥哥说什么,眼神飘来飘去。
成亲看到弟弟这个样子,苦笑起来,紧绷至今的神经忽然放松了。
「居然轮到你来担心我,我也太没用了。」
昌浩嘟起嘴说:
「我又不是担心哥哥,我是担心大嫂。」
「是吗?抱歉啦。」
成亲潇洒地回应,眼神却带着沉郁。
「她每天晚上都做梦。」
「做梦?」
成亲颔首回应,沉吟似地说:
「在漆黑中,她听见了水声。一回神,就看见了黑色镜子般的水面。」
「咦……」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成亲用压抑情感的声音,淡淡地接着说:
「她察觉水面不断产生波纹,便往那里望去,看到波纹中心有个从未见过的怪东西……」
慢慢靠近她的生物, 跟拖牛车的牛差不多大,四肢都有蹄子,但脖子上方却是一张人脸。
昌浩目瞪口呆,在他脚下的小怪也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
「那东西靠近她,开口说话了。」
——以此骸骨……
昌浩哑然失色,成亲低声接着说:
「那个生物盯着她的肚子,嗤嗤笑了起来。」
不禁想像那个画面的昌浩毛骨悚然。
看着肚子说「骸骨」,指的是还未出生的婴儿吗?
笃子总是在短短的尖叫中醒来,然后害怕地抱着逐渐大起来的肚子,无声流泪。
成亲用一只手掩住了脸。
「孩子们看到她越来越憔悴,也很担心,整日忐忑不安。」
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无力的成亲,也是每天都大受打击。
尽管把笃子藏在自己怀里,说着没事哄她入睡,到了早上,她还是会在惊恐中醒来。梦的咒文也无效,他还做了修祓,也没有用,无计可施了。
这样下去,恐怕会受梦的影响,真的失去肚子里的孩子。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他试过所有操纵梦的法术,意图操纵笃子的梦,但全都失败了。
「因为整个京城都沉滞堵塞,很容易做恶梦。还有,怀孕的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惶恐不安,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只提很一般的状况,是因为成亲自己也知道这些都不是主因。
一直都有徽兆。
但生不下来。
有徽兆也生不下来。
不单是皇上、不单是行成,这种现象也轮到了成亲身上。
昌浩的双手紧握起拳头。
——件。
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件会扰乱人的命运。
在尸樱森林遇见的孩子们的脸,不断闪过脑海。
命运被扰乱的孩子们。无辜地走向灭亡的孩子们。
大嫂也会像那两个孩子,成为件的牺牲品吗?不,不仅是大嫂。万一大嫂发生什么事,哥哥、侄子、侄女的命运,也会偏离正轨。
绝不能让事情变成那样。
「……」
昌浩沉默下来。成亲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淡淡的笑容。
「喂,你不是有事要去竹三条宫吗?不快点把工作做完,就不能早走喔。」成亲强笑着说:「抱歉,让你听这么灰暗的事。」
那样的身影令人心痛,昌浩的胸口仿佛被又冷又重的大石头压住了。
黄昏时刻来到竹三条宫时,里面热闹滚滚,传出以前不曾有过的喧嚣声。
「怎么回事?」
惊讶的昌浩向杂役打声招呼后,绕到了庭院。
伊周和文重、修子和命妇、菖蒲,以及所有在里面工作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寝殿前面的水流处。
文重打开大笼子,从里面飞出了许许多多的萤火虫。
在微弱的亮光中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在水流处优雅地起舞。
修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太棒了,伊周大人,这些是从哪带来的?」
看到修子眉开眼笑,伊周非常满足。
「这些是在贺茂川的……啊,请原谅我不能说太仔细,只能说那是个秘密场所。」
「那么,我想看萤火虫,就只能拜托伊周大人喽?」修子苦笑着说。
伊周开心地回应:「是的,我会随时听从指示。」
在修子旁边欣赏萤火虫的命妇,注意到目瞪口呆的昌浩。
「安倍大人。」
「是……实在太美了。」
昌浩只能这么说。
命妇居然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容。
「真的呢,伊周大人好厉害,说到做到。」然后,她又带点自嘲的味道,补上一句:「都怪我想太多,也给安倍大人添了麻烦。」
「不……不,没那种事。」
老实说,他早忘了要调查召虫法术这件事。
小怪看他抱头苦思,就对他说:「万不得已时,就随便捏造几只吧。」现在不必采取应急措施来蒙混大家,实在太好了。」
「乐师就快准备好了。」
命妇催昌浩赶快进寝殿,但昌浩摇摇头说:
「不了,我在后面欣赏音乐就好。」
「是吗?那么,我会吩咐下人,不要忘了给你送膳。」
命妇说完就走了,目送她离去的小怪惊讶地喃喃说道:
「那真的是命妇吗?」
昌浩看看小怪,用力点着头说:
「嗯,其实我也那么想。」
是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或是被萤火虫的美迷倒,心情大好而已?
这么思考的昌浩,最后认为两者都不是。
今晚比较特别,在寝殿的人除了伊周、文重外,还有好几个没见过的达官贵人,看起来都比文重年长。
仔细观察,会发现聚集的都是跟伊周或他父亲道隆有深交的人。应该是伊周通知他们,要庆祝文重回京城,他们也都应邀来了。
有段时间,他被皇上冷落,都没人理他,过着寂寞的生活。
想到那些日子,他一定深深觉得,现在可以跟这些熟悉的人,围绕着心爱的妹妹留下来的女儿,一起享受宴会欢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音乐十分优美,命妇别出心裁准备的佳肴,也取悦了客人的视觉与味蕾。
寝殿里只点燃了几盏台灯。夜越黑,就越能映出萤火虫的梦幻光芒。
夹在命妇与伊周中间,充分享受宴会欢乐的修子,看准时机站了起来。
「接下来由命妇负责,我该休息了,伊周大人和其他人请尽情享乐。」
大人们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随侍在侧的菖蒲陪同修子一起退席后,悬挂的灯笼便被点燃,宴席明亮了起来。
这意味着欣赏萤火虫到此为止,接下来是聊天的时间。
厨房送来很多酒。在伊周的劝酒下,命妇喝了一杯,但没再多喝,专心招待客人。
在阶梯附近悄悄用膳的昌浩,对命妇这样的坚持深感佩服。这时,有个伊周的随从拿着瓶子和陶杯向他走过来。
「来一杯吧?」
对方把杯子递给他,被他郑重回绝了。
「对不起,我不能喝酒。」
「酒量不好吗?」
「我不知道我酒量好不好,不能喝酒是就训。」
「家训?」
昌浩对惊讶的男人报上了名字。
「我叫安倍昌浩。」
男人眨了眨眼睛。
「安倍……」
虽然微醺,头脑还是可以思考。
与竹三条宫有关系的安倍,是个阴阳师。
「啊,原来如此,那么硬要你喝也不好,对不起。」
「不,是我失礼了。」
彼此道歉后,那个人就离开了。
「待在这里,很可能又会被劝酒。」
昌浩这么想,悄悄离开了那个地方。
寝殿周边很热闹,但稍微离开一些就安静了。
在看不见月亮、星星的黑暗中,隐约可见照亮宴席的火把亮光。
昌浩在阶梯坐下来,呼地喘口气。
在那样的宴席,光是吃个饭,都觉得特别疲惫。小怪说不喜欢太吵,一开始就爬上了屋顶。
昌浩也很想逃走,却不能逃走,这就是任职宫中的悲哀。
「哈哈哈,任职宫中啊……我也长大了呢。」
笑意不由得涌上心头。
亮光瞬间飘过。是走散的萤火虫从水流处飞到了这里。
「这里没有水哦。」
昌浩对着他们说话,也不晓得是不是听懂了意思,它们翩然转向,往水流处那里晃晃荡荡地飞过去了。
目送它们离去的昌浩,表情忽然紧绷起来。
在宴席上的文重,频频把目光抛向昌浩。
那晚之后,昌浩再也没有去过文重家。
他求助于昌浩也没用,那是扭曲哲理的事。
追根究底,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昌浩托着腮帮子,在记忆中搜寻。
闭上眼睛,没有亮光的房间的光景,便清晰浮现脑海。
◇ ◇ ◇
披着蓝染衣服的柊子,请昌浩和小怪进入卧房。文重没进去,瘫软地靠在木门上,什么话也没说。
房间的四个角落,各自竖立着不同的树枝,用眼睛看不见的线相连接,把房内飘荡的阴气锁在那里面,似乎也做了净化。
「那是袚枝。」柊字回应昌浩的视线,指着一根一根的树枝说:「这是椿,这是榎,这是楸,这是柊。」
恍如描绘四季的变迁般,房内竖立着四季名称的树枝。
女人披着蓝衣,对昌浩低下了头。
「我是脱离哲理的人。但是,这样下去,没多久身体应该还是会腐烂,归于尘土吧。」她眯起眼睛说:「只要他愿意放我走。」
靠在木门上的文重,肩膀剧烈颤动。
「我生病后,很快就死了。他咳声叹气,悲痛欲绝。」
正打算追随我而去时,他听说了一件事。
「有人可以使用法术,把死人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