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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风雨行(20)(1 / 2)


已经展现出梅雨征兆的细雨中,睢水北岸的一处树林内,战斗忽然就开始了。

平心而论,窦小娘虽然天赋异禀,人生经历也算丰富,但单纯的军事经验还是有些不足,尤其是缺乏正经的战场带队经验。故此,猝然遭遇伏击之下,眼瞅着身前直接有人被弩矢攒射落马,这名年轻的巡骑队长不免惊骇,只是连番呼喊本队数十骑带上伤员撤离,却又亲自持长剑反扑向前断后。

此举反而有了奇效……埋伏的禁军欺她是个年轻女娃,更兼是在树林中,似乎觉得可以生擒,便弃了弩机第二轮攒射,纷纷扑出,尝试肉搏。

然而,这些人既小看了这位小娘的马术武艺,也小瞧了对方的修为,窦小娘在马上挥舞长剑,七八尺的离火真气顺着剑锋扬起来,既如实物与对方铁甲金戈相交,又有火焰不停逸散熏烤对方口鼻,居然是以一对多丝毫不落下风,搞得这些禁军也很快就没了气势。

随即,窦小娘只是窥到一个破绽,纵马一跃,飞过一个大树桩,在树林中转了几个弯,便成功逃离。

而其人既逃出树林范畴,在外面遇到了等待自己的部属,不由劈头盖脸来问:“荀参军,可有人战死了?伤了几个?战马呢?”

“回禀队将!”相当于副手之一的随队参军在雨中勒马相对,立即回复。“沈二郎与李大哥当场便死了,冯十五郎的马伤了,其余有人丢了些物资器械,还有赵七郎几个人因为路滑摔了跤落了马,但总体应该无碍……其余就再无了。”

“就再无了?”被雨水淋湿了头发的窦小娘明显一愣。

“确实再无了。”参军努力来对。“除了沈二郎与李大哥的事情,这禁军还不如这淮北的雨厉害!”

窦小娘还是不能理解,如果禁军是废物,如何能策划这么成功的包围,而且成功完成弩矢攒射?如果他们不是,为什么就造成了这点伤亡?而且,两名队友当场身亡又算什么,这本身跟没有其余伤亡对不上好不好?

实际上,若非是包括沈二郎这位准备将在内的两人当场落马,窦小娘也不至于惊慌到那份上。

不过,这参军此时明显有了计较,立即给出了猜想:“队将,我们一起看了下,都觉得可能是弩机的问题。”

“弩机?”

“不错,他们应该是弩机受潮。”参军解释道。“大家不是没有中弩矢,但按照各人说法,大多数都射偏了,然后遇到湿掉的甲胄滑了过去;还有几个是挂到蓑衣上的,我们则亲眼查看了,似乎也少了些力道,连蓑衣都射不透……而沈二郎跟李大哥就是纯粹倒霉,正中要害……沈二郎是咽喉,李大哥是腋下。”

这解释似乎可行,但窦小娘还是不解:“弩机也会受潮?”

“木头弩机会潮。”参军进一步补充。

窦小娘愣在雨中,许久方才抹了一把脸:“禁军也用木制弩机?”

“不然如何会这个样子?”这一次,参军只是摊手。

小娘勒马原地转了一圈,想到此番南下接到的新命令,便立即下令:“派人将这个事情送回身后十里铺!天王与李龙头都在那里!其余人将尸首暂且撇下,随我回去,务必抢几个弩机到手!”

这次轮到参军有些茫然,但还是迅速辅助下令,大约两三骑特意先后出发,往十里铺而去。

待到这些信使离开,其余人也都重新装备整理完毕,临出发前,窦小娘看了看头顶根本不停的雨水,却又补充了一个命令:“全都套上蓑衣,再进去搜寻。”

巡骑们自然依令而为。

事实证明,刚刚抵达睢水北岸的李定对这个情报的重视远超想象,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从刚刚落脚的十里铺出发,而且只带了十几骑,还让雄伯南也只骑马,不做招摇。

十里铺,不是得名于距离某座城池十里,而是距离睢水一处浅滩十里,所以距离其实颇近,再不顾及马力与雨天风险的情况下,距离之前那场埋伏战不过半个时辰,黜龙帮前线地位最高的两人便带着随员冒雨驰马来到了这个小树林的外围。

然后,雄伯南立即就察觉到了树林中的动静,便要动手。

“天王不要动。”李定当即阻止了对方。“也不要其他人支援,我们就在这里等。”

雄伯南一时不解:“李龙头何意,不是要看弩机吗?”

“弩机不会跑,人会。”李定面无表情。“既然来了,他们又没跑,何妨看看这群禁军战力如何,军心如何?让他们跟这队巡骑打便是,生死各安,咱们不要插手,只看结果。”

雄伯南一面醒悟过来,一面却又忍不住当场蹙眉……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照理来说,这是军队统帅测试双方部队战力,找出破绽确立战术的正常行为,属于战术侦查的一部分,所谓慈不掌兵嘛。唯独明明自己都过来了,还要放任帮内自家兄弟平白拿性命做验证,不爽利就是不爽利。

而就当雄天王有些焦躁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龙头时,心中却又微微一动,因为他刚刚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张行张首席……李定视人命为胜负之余料,自己觉得兄弟更重要做不出来这种事,那张首席呢?

答案非常简单,张首席肯定是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做这种事情,非要做了,也一定要跟上下说清楚,讲明白做这种事情的必要性。但是,张首席在这里见到李定这么干,怕是也不会阻止,只不过要替李定做解释,安抚自己这种人。

仔细想想,张首席不顾下面兄弟们的情绪,一意将李定这个降人摆在了这个位置,很多人都拿这位李龙头和张首席之前的交情说话,却恐怕落了下乘……交情是有的,但如果说交情,为什么秦宝只是个舵主领队将职务?要知道,贾闰士没放出去前,可是以头领身份来作为的,那贾闰士那个年龄,都能因为要照顾济水下游降人而给一个头领,凭什么秦宝不行?

所以,淮北初夏标志性的绵绵雨中,连胡子都没沾到水的雄伯南微微眯眼,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张首席就是知道这么做是对的,但包括他自家在内的帮里人都不乐意这么做,所以才把这个人请过来,然后摆在这个位置上的。

就是要这个人做这个事情。

不过这又何妨呢?

陈斌、谢鸣鹤当年也是如此,但如今如何不是帮中干城?便是自家,当年入帮,难道没有类似说法?

既入得帮内,便如这雨水绵绵,终究要汇入河流的。

李定不知道雄伯南的胡思乱想,也不晓得雄伯南总能自信的绕到黜龙帮本身的强大上,只是勒马在树林外等待,而树林内,战斗也果然有些激烈——事实证明,禁军的弩机确实多为木质,只有少数还是之前的精钢弩机,这使得他们在树林中对付骑兵的最大利器其实无用,最终演变为了白刃肉搏。

而一旦展开白刃战,双方其实各有优劣。

巡骑有马,哪怕树林中加雨中机动优势被大大削弱,也依然有高度优势,还有窦小娘这个强点;禁军则干脆一些,就是人多,他们有足足一百多人,这是正经的一整队人,巡骑却因为是骑兵编制只有数十人。

不过,树林内的战斗还是迅速结束了。

原因很简单,这里是睢水以北。

睢水并不宽大,夏日雨水没有存起来之前,浮桥浅滩多得是,非常容易往来。但是,已经持续了足足三四日的频繁小规模战斗,还是隐隐制造了一条双方心照不宣的分界线,就是这条睢水。

故此,敢过睢水挑衅作战的自然是好汉,是英杰,可反过来说,睢水对岸对自己一方还是过于危险。

于是乎,树林中这支埋伏不成然后又被反扑的禁军在持续进行了大半个时辰的激烈战斗后,在付出了大约四五条人命和七八个伤员的代价以后就撑不住了……不是不能继续打下去,实际上,对面的骑兵也被他们打杀了两三人,打下去未必谁胜谁负,可问题是若是再打下去,耗到天黑,或者等来黜龙帮的其他援军,那可就没法回对岸了。

这群禁军可不知道,外面有个脑子有病的黜龙帮龙头,不准援军过来的。

李定立在马上,看着这支禁军队伍有序撤出了树林范畴,往睢水方向而去,一面勒马缓缓跟上,一面头也不回吩咐:“现在还是不要动,看看追击效果,看他们渡河是否迅速,等他们跑到河对岸再动手截下来。”

吩咐完了,才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因为这个吩咐是直接对着雄伯南的,而依照人家雄天王在黜龙帮里的地位与威望,怎么都不是在自己这个降人龙头之下的。

于是,其人便要回头稍作缓和,但甫一回头,正看见对方坦然点头,反而又懒得说话了,只将注意力迅速重新放回到了前方的战斗中。

树林外,禁军全伙逃了出来,前头大约百十人,乃是维持了一个大略阵型,用几头驴子兜住自家伤员放在最中间,弓弩兵、短兵环绕先行,后面则分了两组人,每组都有约莫二十来人,各持长兵盾牌,轮番接应,以作断后。

而黜龙军骑兵追出,上来便因为交战与对方后卫混做一团,完全没有绕行侧击前方虚弱方阵的意思。

如此巨大的战术素养差距,莫说李定,便是雄伯南也紧蹙眉头,难得主动开口:“怪不得交战到现在,我们败多胜少。”

“到底是汇集天下精华而成的东都骁锐。”李定却只是叹气。“也算意料之中……否则的话,小股作战,巡骑里又有那个小娘在,早该分出胜负的。”

雄伯南扫到挥舞真气愈发勇猛的窦小娘,立即点头……这种级别的战斗,只要这个修为颇高的小娘不顾一切迅速杀伤个几人,对方会立即撤退才对……拖到现在,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不过……

“那是……窦龙头的女儿?”雄伯南忽然认出了那小娘。

“不知道。”李定反过来皱起眉头。“窦龙头女儿身手这般俊俏吗?”

“确实是。”雄伯南叹了口气。“巡骑队长的身份对得上……之前没说,还以为是别的巡骑队。”

“若是这般,雄天王还须看顾些,不要让人家出了岔子。”李定依旧蹙眉。

“我还以为李龙头依旧大公无私呢……”雄伯南不由失笑。

“不是说要私,而是若为这事平白让人死了,惹来身后不稳,反而废了局面。”李定也主动稍作解释。

而也就是两人说话期间,前方战斗局势渐渐发生了变化。

要知道,虽然战术高下立判,但到底是禁军在撤退,黜龙军巡骑在追击,后者在平原地带仗着骑兵优势始终咬住不松口,而前者在两股后卫连续两三次交替后,终于因为雨天湿滑与沉重盔甲影响到了战术动作,以至于两股后卫合为一体,再难展开。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雨水淋蒙了,窦小娘今天一打起来就忘记思考,现在也是如此。不过,战场之上的要素不止是指挥官的及时思考,她依旧能够维持某种微妙的战场感触——当对方两股后卫混为一体后不久,这位年轻的巡骑队长便察觉到了对方阵型的散乱,以及对方后卫动作的沉重与迟疑。

相对而言,凭借着对马力的消耗,以及身上的蓑衣,巡骑这一方居然保持了一部分体力。

片刻后,听到对方明显沉重的呼吸后,刚刚完成交马一合的窦小娘忽然掉头加速,朝着前方敌军唯一一个骑马的军官再度冲锋过去。

后者并非是这支禁军的队将,而是队中一位战斗经验丰富的奇经高手,此时其人见到窦小娘逼迫不断,一时心惊,却还是凭借着战斗本能举起长矛,准备再度迎上。然而只是一举矛,他便察觉到自己双肩的酸痛,以至于当场吓得脑中一片空白。

毕竟,经验丰富如他,如何不晓得这个时候力气虚脱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