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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拾柒和我合一吧,贺兰





  许久,他才缓过气,停了下来。

  他直起身,以惯来的疏慵,不在意地以袖口拭了拭唇边逸出的浅浅血丝。

  “也许,也不用等到我老了。”

  男子垂下眸,扫了一眼地下翻倒的酒罍和酒尊和一地酒浆,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要是殷前辈发现了这些年我偷拿了她这么多酒,那我就死定了,估计要被她去了皮煮成药汤。”

  下一瞬,他信手一拂袖,清理去了一片狼藉,笑了一声。

  “她之前就最喜欢希儿了,所以希儿得在她发现之前回来,赶来救你哥啊。”

  即使这一瞬很难过也很心疼他,两个姑娘也被他的话逗得,含泪笑了一声。

  夜深了。

  昆仑山巅,迷离的云絮如薄烟,丝丝清寂,连男子唇边清浅的笑弧,都沾染上了几分湛冷,似是难以掩去的惫意。

  女娲叹了一声,闭上眼眸凑了过去,眷恋地轻轻吻了吻他后颈间的一缕清垂的乌发,似是在安慰他。

  “贺兰,我等你来,也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啊。”

  她随即轻松开了拥揽着他颈间的手臂,解开了层层缭绕着他尾尖的蛇尾,从那段虬根间起身,摇曳着尾尖向贺兰行来。

  建木间微光熠熠,皆随着妍姿逸态的佳人款款行来的步履而动,流离浮飘在她身侧,似是衣袂间点点纷飞的流萤。

  星斗在天,在这万仞高台之上,也似是近在美人飘举的乌发梢间,是一片闪烁的流光。她轻言细语的音色合着清寂的风声,也如这山巅飞雪落音的,空幽。

  “在你来前,在这里,我只能偶尔和帝俊哥哥说说话。”

  “你应该,在进来已经见过大哥了吧。他在自爆后还护了太一哥哥一把,妖魂已经碎得不能再碎,还和周天星斗大阵融在了一起,那时连殷前辈没能取出来。”

  “我用了五百多年,找遍了不周境,才一点点找全了,把他救了回来。拼好了,我问帝俊哥哥,他想从建木里出去吗。”

  “大哥笑我。他说他的夫人羲和,九个儿子都困在不周境里了,太一和小十现在也没事了,他还要出去做什么。他反问我,倒是你啊,小希,俗世中的事情,你真的不留恋了吗?”

  “又怎么,能不留恋呢。”

  “我依旧爱着一个人,纵然千回百转都想在他身边,守护他,不想他孤身一人。我已经陪他在山巅看了千载的月下江流,听了千万次的朝钟暮鼓。十丈软红中有千人千面,可一心一意想见的,寻觅的,依旧从来都是他的模样。”

  女娲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停在男子面前,抬手眷恋地以纤长的指,描摹着这个男子的容颜。

  他有着清冷寥落的眉目,纤秾的睫羽掩着狭长的桃花眸,投下落落惫色的深邃。

  这一瞬间,少女奇异地和她心灵相通了,她听见了,他曾为她讲诉过的几千年来变幻的世事;看见了女娲曾在这昆仑山巅,他的身畔,所垂望见的一切。

  是啊,这世间,芸芸众生皆苦,人人都有伤心事。

  东家累岁卧病榻不起的妇人大限将至,丈夫于床前握着她的手,潸然泪下,幼子少不谙事,尚在哭啼索母抱;南越曾为人间富贵花的青年君主成了亡国奴,郁郁写了许多凄婉怀旧的诗,最终引刀自刎在潜江的章华台上。

  西楼临栏眺望的美艳舞姬等了一载又一载,说了要来赎她的檀郎却在那一夜后,再也未见踪影,只有满岸的桃李,花开了又谢;北陵百战身死的将军,衣冠冢前一片葱郁的松柏常青,生前停在他堂前歌唱的燕雀又来了,立在石碑上,韶光里欢声唱着旧曲。

  每一天,都有人悟了,于是明珠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也有人懂了,于是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还有人,最终忘了,算了,松手了,于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可更多的人还在痴、苦、怨,参不透放不开;他作为世人的神,也未能越出叁界之外,得超然。

  为了她,离殇病苦他皆尝过,还为了她,弃了神的身份入了红尘,去体验生生世世的病老,死亡的轮回。

  他放不开,一直都没放开;一直都耽于回忆,耽于情爱,等待得那么痴,那么苦。

  可放不开的,又何止是他呢。

  她也,想他啊。

  很想很想。

  想揉开他紧蹙的眉宇,想在他咳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为他顺背。想拥抱他,爱他,还甚至想和他再说一声,哥哥你少喝点酒呀,你要是真喝掉了太多,我也是拉不住气疯的殷前辈来砍你的啊。

  “我知道他怨我怪我,以身合了建木,尸骨不存,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看着世界消亡吧,他也会消逝的啊。”

  “我并不伟大,我想救他,为了他才救了世界,救了苍生,因为那时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纵然难过伤心,但我并不后悔。”

  “可后来,帝俊哥哥说,等我找全了魂魄,能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他来代替我守在建木里,守护这天下,和众生吧。”

  “帝俊哥哥说他出不去,也不想出去了,他换我,我出去吧。”

  女娲轻柔收回了抚触他眉宇的指尖,转向她,盈盈几步走到了她前面。

  那个对面有着和她相似之极的殊色容颜,眉间眼梢却皆笼着郁郁哀愁的女子,向她伸出了手。

  她说:“所以,贺兰,和我合一吧。”

  “我们已经走过一程,见过这尘世,见过酆都和轮回,也见过这众生了。现在该去,见他了啊。”

  “哥哥已经等了我们很久,很久。让我们合一,从这里出去,去见他吧。”

  “他已经等了我们,太久了啊。”

  少女含泪点头,同样伸出了细白纤姣的素手迎向她。

  两只一模一样的柔荑迭覆握住的一瞬,两人周身细密戋戋的飞光陡然爆发出炽炽耀目的华彩,晔若列星璨璨、河汉流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