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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2 / 2)


  案边早空无一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归菀蹑手蹑脚走到案头,见那本注疏还在,忙掏出帕子仔细轻拭了遍,仿佛它被晏清源弄脏了似的。

  晏清源已挑帘进来,冷眼追随着她一连串动作,不着一言。

  她转身的时候,晏清源的目光正等着,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归菀显然又受了惊吓,捂紧胸口的书,见他走来,往后退了几步,欲要从旁边过去,晏清源不让,归菀低首这才留意他穿的是朝服,样式同江左略有不同,明显带着胡风。

  书轻易被他抽了去,归菀低呼一声,晏清源微微笑道:“这么吝啬?我还未誊抄完,你怕什么?”他扬起手,“东西是你的,放心。”说着又戏谑看她,“可你却是我的。”

  归菀见他越过自己,真的是朝书案去了,不知他急于誊抄是作何用,蓦地想起昨夜的话,似明白几分,晏清源已抬首打量起她:“蓬头垢面的,还不去梳洗?”

  说的归菀面上一红,扭头正要去,却听晏清源拍了两下掌,掀帘进来两个高鼻深目的鲜卑婢子,归菀看不习惯,默默由着她们侍候,一阵盥洗打扮过后,仍被带到晏清源跟前来。

  她穿的是旧衣裳,可惜这里不是江南,在邺城,到底嫌单薄了,晏清源瞟了两眼,也不松笔,直到婢子将饭食送来,才将笔扔开,坐到榻上:

  “饿了罢?我听说你昨晚就没用饭。”

  归菀站着不动,只是轻轻摇头,晏清源烦她这套死人做派,懒懒朝引枕靠去:“你打算就这么站着是不是?”归菀心里酸楚,恨透他强权压人,默默朝跟前又行了几步,却听晏清源一声冷嗤:

  “想站就站着罢!”

  言毕自顾用起饭来,归菀垂着头,听了半日不大的动静,忽闻一阵窸窣轻响,又闻他漱口之声,知道他这是要起身,识相地避开空出路来。

  “真不打算尝两口?这可是你一位故人做的,看看合不合口味。”晏清源打趣她,归菀果真抬了头,有些懵然地看着他,忽醒过神:“我姊姊来了?”晏清源摇首笑道:“我舍得让她去烟熏火燎的后厨,小晏可舍不得,你好好吃饭,我就告诉你。”

  说着往口中含了鸡舌香。

  归菀似已熟知他这样的伎俩,断不肯信,可看那菜品,却有了丝动摇,他是虏来了谁做厨子么?转念想到卢静,鼓起勇气又问道:

  “我卢伯伯呢?”

  一路上,归菀问过几回,晏清源皆敷衍两句糊弄过去,这一回,却是笑着明确说了:“你卢伯伯现如今得了太学的差事,好孩子,要不我在陛下眼前也荐一荐你,做个女官,侍奉太后去?”

  不想归菀却当真,来不及细想,只想着无论如何也比留在他身边好,不敢确定地望着他:“真的么?大将军肯荐我?”晏清源失笑,语意幽幽,“好孩子,等我腻了再说罢。”

  归菀一时不能参透他这话,什么叫腻了再说,看他挽了袖子已有婢子过去研墨,抬脚就要往里间去。

  “我叫你走了么?吃饭去。”晏清源头也不抬轻喝住她,归菀了无胃口,知忤逆不得,径自坐定蹙眉看了一圈,大都不认得是什么名目,便不知如何下口,好半日,举箸夹了个跳丸,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登时满口的花椒气味,归菀用不惯,她习于清淡,满几的食物竟找不出能下口的,勉强喝了些粳米粥,就算过去。

  晏清源抬头瞥她一眼:“薤白蒸调些油豉还是能吃的,那算素食,你尝一尝,不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吃呢?”见归菀露难,晏清源搁笔过来,将她往里推了一把,盘腿坐下,拿箸点着几样食物:“你虽生的美,却还真不是仙女,吃喝少不得的,别这么娇气,这几样素食都试一试罢。”

  他挨得近,吐气如兰,归菀被他说的脸热,心中却更难过,半日过去还是不动筷,晏清源见状皱了皱眉头,这唇艳腮红,白嫩嫩一个人,养黄了面皮就不好了,便一揽她腰肢,勾着耳垂问:

  “跟我说说,喜欢吃什么,让后厨重新给你做?”

  他的气息向来太过强烈,归菀畏惧,摇了摇头,拿起双箸重新慢慢用了起来,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好在晏清源见她肯乖顺就范,仍去忙事了。

  第29章 醉东风(5)

  邺城又开始落雪。

  很快,积雪没胫,枝头一丛丛的黑点在绕着林子飞,正是乌鸦在闹雪。

  暖阁里则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一觉醒来,天光叫雪映得极亮,床头放着新赶出的冬服大氅,归菀腰酸腿软的,浑身乏力,晏清源已披了件石青色氅衣,换上胡靴,一副要外出的打扮。

  看她精神不济,晏清源也不勉强,俯身在娇嫩的颊上轻轻挨了两下,又给拢紧被子,这才出来吩咐婢子:

  “熏笼里的炭火勤翻着,不要让屋子凉了。”

  游廊上那罗延见他一露面,赶紧迎了上去,一面接过油纸包的晏清源所抄典籍揣进怀里,一面撑开了伞。

  这样的天气,只宜生起熊熊火炉,烫酒吃肉,同一众鲜卑小子天南海北侃侃牛皮……那罗延不无遗憾地想道,却只能深一脚浅一脚随晏清源往城南尚书左丞卢玄府中赶去,一路上,几次险摔狗趴。

  北方王崔卢李郑是汉人一等大姓,乃魏开国皇帝所定,渤海晏氏尚挤不进这一等大姓,卢配崔,总算不辱没了崔俨的妹妹,晏清源如是想着,风雪眯眼,时有雪花挂在睫羽上,又很快化去了。

  府前大门紧闭,那罗延一个箭步跨了上去,扣响门环,很快有家仆探出头来张望,那罗延摘下毡帽:

  “贸然到访,劳烦通传一声,大将军来拜会卢左丞。”

  卢玄这一支,仕魏已有三代人,他本人除却挂着尚书左丞一职,又新担了皇帝解经老师,卢玄其人,人品清贵,在北方一众汉人世家中颇负声望,只是素与晏垂父子鲜有来往。

  这开门的家仆平日多接待什么客人,心中自是有数,面上犹豫了片刻,才勉强笑道:“请大将军稍候。”

  见这人慢吞吞去了,那罗延扭头看晏清源:“世子爷瞧他这态度,是欠收拾了。”

  晏清源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等到家仆来请,施施然由人引领进了卢玄的府邸。

  正厅里卢玄换了衣裳出来会客,他那把胡子格外漂亮,修饰得整整齐齐,晏清源每每见他,亦被其风度折服,卢玄矜持寒暄两句,因外头寒意重,主客很快围坐火炉吃起茶来。

  不过几笔淡语闲话可谈,卢玄客气疏离,悠然拨着铜勺沉默不言也不觉尴尬。晏清源看了看他,托着茶蛊缓缓道:

  “晚辈这回打淮南,略有所得,陆士衡虽为武将,却于经学上造诣也不浅,家里藏书可观,昔日衣冠南渡,晚辈总算明了南梁为何会以华夏正统自居,想左丞素爱金石典籍,可惜北方一度丧乱,听闻左丞家中珍贵书文在战乱中损失不少?”

  卢玄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天下播乱,干戈四起,性命苟全于乱世已是艰难,遑论典籍?”

  见他面有忧色,晏清源笑道:

  “晚辈今日来,其实是有事请教,返京时大军途经洛阳,汉灵帝年间蔡伯喈所书刊立太学门外的熹平石经五十二碑仍在,晚辈欲将此迁至邺城,如此一来,便于京都子弟们研习经学,不知左丞有何指教?”

  一代大典,本当入京都,卢玄抚着手炉一时却未应话,洛阳旧都,魂牵梦绕,倘不是北方政权频繁易主,直到晏氏父子依仗河朔、并州两地势力起事把持朝政,乃至逼天子弃洛阳迁邺城,也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茶已煮了两道,正厅里俱是茶水清香,卢玄这方笑了笑:

  “大将军高瞻远瞩,一心为儒学复兴令人钦佩,不过邺都终非中原王气所在,日后倘是还都洛阳,岂非徒增麻烦?”

  晏清源闻言,低首慢悠悠拨着茶海里的茶汤,微微笑道:

  “左丞的意思,天子日后该当还都洛阳?”卢玄接口反问:“日后有一天,难道大相国大将军不想重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