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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人掳去,害得在荒山野谷住了十年,这种仇都不记,亏他好意思说记仇。

  狄其野想假装没听见。

  但他想起一件事来,不免开口道:说到记仇。你也许该多陪着顾昭?

  昨夜顾昭望向戏台和姜扬的那一眼,狄其野恰好转弯,看了个正着。

  顾烈惊讶,问:昭儿怎么了?

  他太维护你了,我担忧他对姜扬生了芥蒂。狄其野认真地说,不是说顾昭不对,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在意你,想维护你,都是人之常情。但他这样敏锐,恐怕还是害怕失去,心有不安。

  顾烈微微颔首,在心里记下了。

  片刻后,顾烈又笑了笑,捏着狄其野的手说:唯一的亲人?这不是还有个慈母么?

  狄其野一翻白眼,抽手走人。

  *

  姜延更倾向于稳妥的方案,维持原样,因为害怕失去牧廉。而牧廉更倾向于冒险的方案,清除余毒,因为害怕失去姜延。

  最终,牧廉的右御史职责暂时被手下左右督副御史担着,住进了太医院,由张老给他结合药浴与针灸清毒。

  余毒要清,不仅得下猛药,还得快,否则万一蔓延,更是不好。张老预计,假如顺利的话,一月足矣。

  第一天治疗得放血,一套针灸药浴下来,狄其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牧廉人都瘦了一圈。

  姜延毕竟还是锦衣近卫指挥使,但他尽量每日必到,夜里也被顾烈开恩可以留宿宫中,陪着牧廉治病。

  狄其野也空了时间陪着徒弟,对于这点,顾烈虽没反对,但毕竟不是太高兴,借机在他身上留了好些牙_印。

  半个月一过,治疗顺利,牧廉的变化是肉眼可见。

  他少了很多迷蒙孩子气的举止,整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更多时候是在思考,而不是喋喋不休地拉着狄其野说话。

  他对姜延和狄其野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他不再理所当然地对他们撒娇,变得相当客气,甚至于有时候,他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狄其野倒是不介意,依然是日日去太医院看他。

  姜延却也随着牧廉的沉默一同沉默了。

  牧廉态度和个性的改变,令姜延想起了他在过往人生中遇见的,那些拿他的真心当笑话的男人。

  有一日,狄其野不知自己有没有眼花,他好似瞧见姜延走出太医院时,装作眼酸的模样,掩饰着迅速擦掉了眼角的泪。

  那天狄其野回到未央宫,什么都没说,先对着顾烈亲了一口。顾烈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将狄其野拉进怀里抱着,像是安抚孩子似的拍了拍。

  第二十日过了没多久,姜延渐渐来得越来越迟,有时候,像是故意等到牧廉睡着了,才来看他。

  他不注意的时候,总是盯着门。

  狄其野是想说,他在等你。

  姜延将从定国侯府后园摘的思乡月季*换进瓷瓶里,闻言苦笑:可他见了我,又不想看到我了。

  思乡月季是双色花,最外面两层花瓣是热烈的深红色,里面的数层花瓣都是纯白,非常漂亮,听说是姜延自己嫁接出来的,狄其野为了看花,还特地回过定国侯府一趟。

  感情真是复杂,狄其野也没辙。

  何况,狄其野自己和牧廉现在的相处,也是面面相觑而已,更准确地说,差不多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尴尬到极点。

  狄其野日日过来,只是不想当初那个小傻子徒弟伤心,不想让小傻子觉得没人来看他罢了。

  虽然,狄其野也不知道,那个小傻子,究竟还在不在。

  一个月期满,狄其野特意又过了一日,才去了太医院。

  无独有偶,其实姜延昨日在太医院门口走来走去,踏进一只脚又缩回去,几乎要把太医院的门槛磨平了,太医院的医士们都被他搅得无法专心认药材,分心关注着以笑面虎著称的指挥使大人胆怯犹豫的奇景,到最后,姜延还是没有进来。

  狄其野走进牧廉所住的偏间,这里原是堆来自天下藏书阁的尚未分拣的医书用的,不是太大,因为药浴的缘故,萦绕着比太医院其他地方都浓重的药材味。

  门忽然在狄其野身后关上了。

  狄其野微微挑眉,转过身,看见牧廉握着一把张老平时用来切葛根这类大型药材用的朴刀。

  狄其野神色不动。

  牧廉步步走近,到了狄其野面前,将刀双手捧起,重重一跪。

  牧廉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称您为师父。是我害您被高望困在清涧整整十年。

  若您想取走牧廉的命,牧廉绝无怨言。

  第109章 戴罪之臣

  狄其野在不远处的圆凳上坐下, 一开始并不接话。

  绝无怨言

  狄其野重复牧廉最后说的四个字, 平静地问:那你的手抖什么?

  那把颤颤巍巍的朴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牧廉攥紧了手, 羞于启齿,但最终还是答道:我怕死我不想死。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

  他越清醒, 就越惭愧,越惭愧,就越害怕。

  他的人生回忆在脑海中完整清晰地储存着, 牧廉无从抵赖。

  他清晰记得自己是怎样被高望掳走, 怎样在鬼谷中如同氏族公子一般接受高望的教导,不仅是经义策论, 还有医药农机,有些东西高望自己并不那么精通, 他和韦碧臣也学得糊涂。

  但十五岁中了牵机毒之后,那些记忆, 尽管一样清晰,却显得有些陌生。就好像他在十五岁那时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直到近日才忽然被大棒敲醒, 一醒来, 就已是戴罪之身。

  中毒后的十三年来,他不是完全糊涂,也不是完全清醒。若说自己所做的事都不是本心,那就是在狡辩;若说自己所做的事都是本心,那也不是事实。

  或者说, 在遇到狄其野之前,他即使感到痛苦和后悔,都还不明白高望那套教导有什么不对,也就无从觉醒,无从反抗。

  引信是狄其野待他的态度。

  是狄其野的平淡自然,没有厌恶,没有过分的怜悯,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有着怪脸的怪物,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正常人。

  牧廉从那时起才隐约明白,自己其实是希望别人待自己好的。

  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反抗了师门,他给自己找了许多合乎高望教导的借口,尽管当时他并不觉得那些是借口,但他始终没有依照高望的教导去死,而是拼了命的,想到狄其野的身边去。

  狄其野是火,并不属于他,却是照亮他的光。

  故而,即使再惭愧,牧廉始终不许自己闭上眼,或者转移视线,他再羞愧,都迫使自己看着狄其野。

  狄其野依然很平静。

  跪在狄其野腿前的牧廉,他的脸已经能够做出表情,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心里想什么,就立刻浮现到他的脸上来,以前是僵死的一张脸,现在,狄其野看着他一会儿难过,一会儿惭愧,一会儿伤心,一会儿简直像是要哭,跟看川剧变脸似的。

  那么恭喜你。狄其野看着牧廉的眼睛,你终于活成一个人了。

  牧廉拼命咬紧牙关,忍耐着,忍耐着,呼吸却还是潮了起来,再也忍不住,跪在狄其野腿前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