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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紫禁城倦勤斋(1 / 2)





  湖衣一连转错好几个弯,跌跌撞撞地离开寿康花园。

  她的脸颊发烫,心跳急促,像是在七月溽暑下奔跑,到了几乎喘不过气来才停步。她摀着胸口,试图平息狂乱的呼吸。

  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在睿靖王面前如此失态,不但像个无知孩儿般纠缠追问,还涨红了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喉里哽咽的,尽是苦涩的滋味。

  一滴泪珠不争气地滚落。

  痴愚。

  她该知道,苦是他的遥不可及,涩是她的妄念,可是苦涩之前,当她见着他的面,心里就暖烘烘甜丝丝的,她愿为这一丁点儿甜,像个娃儿般哭着闹着。

  哼,痴心妄想。

  她狠狠自责。

  湖衣努力收敛心神,可是记忆里,睿靖王的种种传闻,又莫名地浮现。

  关于那英勇退敌的少年将领,宫中的管事嬤嬤是怎么说的?

  在那阴雨绵绵的午后,一群宫女在后苑廊前间聊。

  有名白头宫女又在话说从头。

  「土木之变,先皇战败被俘的消息传回京城,所有人乱成一团,大臣们哭天抢地,有人说要衝进宫里,打死那些祸国殃民的死太监。那些皇亲国戚啊,各个都躲起来,越亲王还佯装发疯,坐在路边吃土,就怕被派去前线打仗。」

  所有人都笑了。

  「先帝被俘,那么朝中由谁理政?」湖衣好奇发问。

  一名服侍太后的姑姑说道:「先帝亲征前,指示皇弟郕王监国。先帝战败,太后为稳住朝局,先是册立当今皇上为太子,又立郕王为摄政王。」

  湖衣猜想得到,太后先立太子,定下皇权位份,是为防日后战事平定后,天下出现二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依然避不掉一场夺门之变。

  「然后呢?」湖衣追问。

  「摄政王匆促上位不久,前线就传来军报,瓦剌部族即将攻进京城,甫上任的兵部尚书于谦下令死守城门。」姑姑瞅着湖衣,像是怪她不知进退,「天知道当时能带兵的老将全都阵亡了,只剩没打过仗的新军,皇宫里每个人都觉得一定守不住,嬤嬤们要宫女都带上白綾,随时准备自尽殉主。」

  白头宫女都面色青,彷彿还心有馀悸。

  大明宫制,一旦皇帝驾崩,随侍宫女和没子嗣的妃嬪都得殉葬。

  「后来于尚书打退了瓦剌吧?」湖衣说。

  「瓦剌军队一入关就直逼京城九门,当时战况多凶险哪,连皇亲们也得上前线作战,就说咱们禁军统领睿王爷吧……」

  「睿王爷怎么样?」一听见他的名号,湖衣就忍不住心绪波动。

  「睿靖王爷的父亲原本统领神机营,在土木之役殉国,小睿王爷临危受命把守德胜门,据说以家传的三行火枪战法,将瓦剌的五万先锋军全数歼灭,为首的敌将也遭击毙。」

  「好神勇呀。」湖衣不禁悠然神往。

  想像他稳重如山的身影站在城头,城外战场上炮声震天,血流成河,四处都是敌军和我军的尸骸,城内则是哭声震天,一片亡国之象。

  面对着战火和丧父之痛,他的内心可曾动摇?

  「后来呢,后来呢?」年轻的宫女们听得好奇心兴起,不断追问。

  「瓦剌大汗也先气得跑到城下叫阵,如此说道:『你朱玹的娘是我大姨子的表姊的乾女儿,你也不念在跟我有点关係的份上手下留情,这样全军覆没要我怎么回去见草原的父老啊?』可那睿靖王眉毛也不挑一下,冷冷地对也先说道:『今日只知有军旅,他非所敢闻。』把也先气得吹鬍子瞪眼的。」

  此话惹来一阵笑声。

  只有湖衣心生疑惑,「睿靖王的母妃原来是瓦剌人吗?」

  「不,是蒙古人,还是位郡主,」一名嬤嬤抢道:「当年老王爷随成祖皇帝亲征呼兰乎施温,大败蒙古军,吓得那些蒙古王族急忙求和,还送出郡主和亲,成祖爷将蒙古郡主赐婚于老王爷,这不就成了王爷的娘了吗?」

  难怪他深邃的轮廓有几分像外族人。

  「虽是和亲,这老王爷可深情了,原本睿靖王府就在皇城内,但是郡主在城里住不惯,老王爷为了郡主,二话不说,毅然离开京城,搬到城郊的别院,」一名尚宫女史说道:「其馀的王亲,莫不妻妾成群,唯有老王爷,至始至终只有郡主这位正妃。」

  「老王爷真是深情。」宫女们忍不住讚叹。

  「那,睿靖王可曾娶亲,是否和他父王一样深情?」湖衣又问。

  「睿靖王至今未娶,」女史摇摇头,「听说是因为军务繁重,无暇顾及私情。」

  一名宫女忍不住插话,「哇,那我们身在宫中,说不定可藉地利之便,近水楼台……」

  「先得月。」另一名宫女接话。

  「我明天就去王爷巡逻的地方绕绕,说不定他会喜欢上我。」

  宫女们纷纷鼓譟起来。

  兴许是太过喧闹,惹来宫正司司正前来查看,年轻宫女看苗头不对,一哄而散。

  湖衣忆起那时宫女们的对话。

  他刻意在寿康花园等她,莫非……

  哼,又犯傻。姑娘们的间聊时的鬼话怎可当真?

  湖衣拍了自己一巴掌,逼迫自己清醒点。

  待在皇宫中非长久之计,她该想的是如何脱困,而不是耽溺在搆不着,攀不上的虚妄念想。

  她定了定神,正想往回走,忽见一个身影急急忙忙奔过来。

  「我的好姑奶奶啊,你跑哪去了,大家都在找你。」是云水阁的宫女綺红,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在前面拐错弯,迷了路,绕了好大一圈呢。」湖衣想用胡乱瞎扯来蒙混过去。

  綺红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开口急道:「陛下宣你侍读呢。」

  「侍读?」湖衣翻了白眼。

  「是啊,」綺红回道,「在不远的景祺阁,我带你去。」

  她很想逃离皇帝的召见,但她见识过皇宫内苑的重重禁卫,若贸然出逃,势必又会被拦下,这回可不是几句斥责就能了事。

  眼下只能顺从旨意,静待其变。

  但是……

  湖衣心思繁乱,默默不语,不知不觉中,景祺阁已近在眼前。

  綺红轻推了湖衣一把,「赶紧去吧,陛下等你呢。」

  景祺阁是皇帝休憩之所,仪注起居比照行宫,一切从简。可是圣驾不在殿里,她遍寻未果,正想沿着穿廊走回去,却被几名太监拦下,引领她前去西苑。

  阁楼以西是精緻的内花园,中央有座深广的天井,四周回廊环绕,廊壁以石刻镶嵌,叠砌山石与花池点景交错其间。

  池中有座如亭,亭额上写着「倦勤斋」。

  春日的阳光斜照,流水潺潺,偶尔传来燕子的嚶嚀声。

  身着常服的皇帝站在如亭中的白玉石桌前,一派悠间自若,见湖衣走近,对她轻轻地招手。

  「过来帮朕看看这幅古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