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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1 / 2)





  裴玑望着握住他的手垂泪不止的楚老太太,缄默许久,摇头道:“不妥,父皇会追究到二位身上的。父皇对楚圭恨之入骨,判他凌迟也是要解气的。父皇如今正想抓楚家的小辫子,所以不可在这个当口出差错。”

  楚老太太面现倦色,迂久,长长叹息一声,颓然道:“那便罢了,我回去给他念经,帮他超度。”

  楚圭深深望了母亲一眼,嘴巴张了张,却终究没发出一个音。

  “我给哥儿带了些吃的,都是哥儿平素爱吃的,”楚慎将一个红木食盒搁在楚圭身边,“哥儿不方便动手,我喂哥儿吧。”

  楚圭正要冷声推拒,但瞥眼间瞧见母亲佝偻的背影,又看看满面风霜的兄长,拒绝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都快死了,难道真的要落得个彻底的众叛亲离么?

  楚圭沉默片晌,终于点了点头。

  楚慎一面拿袖子揩泪,一面给楚圭喂饭。他心中悲戚难抑,握箸的手有点抖。楚圭安静地由兄长喂饭,不发一言。食盒里的饭菜确实都是他素日爱吃的,他兄长原来一直都记得他的喜好。

  兄弟两个僵持了几十年,这还是头一次摒弃前嫌,心平气和地相对而处。

  裴玑见状,摇了摇头。或许楚圭心中的积怨,并没有他自己认为得那么深。

  楚慎与楚老太太走之前,俱是目光恸切地望着楚圭,迟迟不肯离去。

  这一别,就真的是永诀了。

  楚圭歪靠在墙上,闭目不语。

  探监的时辰已满,楚慎搀着楚老太太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牢门时,楚圭忽然道:“母亲,大哥。”他深吸一口气,闭目道,“行刑那日,你们不要去。”

  楚慎步子一顿,倏然之间泪水决堤,扶着母亲一起折回去,抱着弟弟恸哭不已。

  楚圭慢慢阖上眼,两行清泪滚落而出。

  九月十六这日,范循特地告了假,赶来西市看行刑。

  自从太宗迁都北京之后,便将西市定为专门处决犯人的地方,每年秋后集中行刑都是在这里。

  看热闹是优良传统,百姓们对于砍头这种事是十分乐于围观的,因而西市虽已算是京郊了,但却是个热闹的地方。这里平素没有砍头可看时也是商贾云集,如今要上演凌迟大戏,还是好几个人一起被凌迟,这实在是不可错过的,错过就要再等一年。因而不需要官府召集,百姓们便自动自发地蜂拥而至。

  范循自认来得算是早的,然而等他赶到时,发现法场这边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法场边临时搭设了一个小棚子,作监斩官监斩之用。法场中央竖着一根高高的木桩,用来悬挂犯人的人头,震慑臣民,以儆效尤。

  时近午正,日当正空。

  西市这边已是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楚圭等人的囚车过来时,人潮中掀起一阵骚动。他们是头一次看见楚圭这位在位三年的短命皇帝,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传说中有特殊嗜好的好内太子楚怀和,更是第一回看到蒋氏、楚明玥与楚明岚这些曾经的皇后公主。

  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

  楚明玥原本也是个美人,但在牢里待了一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蒋氏与楚明岚被关得时日浅,在牢里的资历不如楚明玥,倒还留着些往昔光鲜的影子。只是楚明岚哭得双眼肿如桃子,脸上脂粉灰尘糊成一团,还没受刑便已经像个女鬼了。

  范循扫了囚车里的三个女眷一眼,微微摇头。

  蒋氏等人并非楚圭造反的共谋者,又是女眷,按例是不必死的,至多被充入教坊司做官妓,但楚圭那一番话激起了皇帝的雷霆之怒,这才一并将蒋氏等人处死。

  楚圭等人被绑缚在刑架上时,监斩官开始宣读《大周律》刑律里的谋反大逆条:“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皆凌迟处死。”

  接着,监斩官又宣读了皇帝亲拟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首楚圭,领春泽而不知恩,受荫庇而枉顾义,亡所忌惮,毒杀先帝,颛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价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祸乱内外……今依律处死,凌迟三日,锉尸枭首,示众尽法。其子楚怀和并家眷论与同法,钦此。”

  众皆哗然。

  凌迟三日!

  凌迟即民间所谓的千刀万剐,最残酷的凌迟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歇一吆喝。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每一刀剐下的肉如大指甲片大小,从胸膛左右起刀。这种凌迟法会尽可能让犯人活得久一些,让犯人最大限度地承受痛苦。一日剐下来,即使已经开了膛,犯人也尚可进食。吃饱了,等着第二日、第三日接着被剐,直至彻底被肢解,气绝身亡。

  所以这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

  不过凌迟的痛苦除却*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被当众扒光,并且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一点点被剐去,看着自己慢慢变成一堆森森白骨,这样的折磨绝对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因而凌迟可推死刑之首,是处置谋反者的不二选择。

  楚明岚听到还要被凌迟三日,吓得惊叫一声,直接失禁。她哭喊着大叫:“我又没罪,为什么要杀我!”

  楚明玥皱眉道:“闭嘴!吵死了。”

  蒋氏斜了楚明岚一眼,骂了句“夯货”。

  楚怀和吓得面无人色,冲着监斩官大吼道:“当今太子妃是我堂妹,皇太子是我妹夫,你们快放了我!我要去找我妹夫!我没有参与谋反,楚圭不是我爹!我没罪!”

  范循叹气连连,楚怀和怕是被吓傻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又忍不住鄙夷地瞥了楚怀和一眼,冷笑一声。楚怀和当初享受太子的尊荣的时候,怎么不说楚圭不是他爹呢。

  范循思量间便不免同情地看向楚圭。楚圭反倒是最镇定的,从头至尾都沉默不语,甚至面上还带着一抹掩不去的傲然。

  范循略一挑眉。他其实很欣赏楚圭,欣赏楚圭的胆魄与那股狠劲儿。如今看来,楚圭除此之外,还有非凡的定力与一身傲骨,面对千刀万剐也能面不改色,虽浑身浴血而屹立不倒。

  不过范循总觉得,楚圭不会这样乖乖就范的,否则他就不是楚圭了。其实他原本以为,楚圭会在牢里想法子自尽,毕竟依着楚圭的性子,是不会让裴弈称心如意的。

  果不其然。等待行刑时辰到来的间隙,楚圭忽然拼尽浑身气力朝着周围成千上万的百姓高声疾呼道:“我不是乱臣贼子,我只是顺应天意取而代之罢了!周室原先那个小皇帝根本不是君王的料!我想做个好皇帝的,我心里是装着天下黎庶的,我颁行的新政虽多有弊端,但我一直在筹谋出路!裴弈讨伐我不过是假公济私,他一早就想反了,只是一直没寻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而已。裴弈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没有太子裴玑的辅弼,他怎么可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范循听见这番话几乎笑出声来,很好,很好!楚圭死前还给裴弈埋下一颗雷,顺道离间了一下裴弈父子,给裴玑添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楚圭的一席话宛如滴水入油锅,围观百姓惊呼不止,低声窃议。

  监斩官都吓呆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神后见楚圭歇了口气还要再说,忙命人将他的嘴用麻核桃堵住。

  现在的犯人真是越发了不得了,被剐前还敢声讨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