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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金陵城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丞相大人在熙宁元年巡游江南时作的抒情小诗,前两句用在此处倒也应景,楼船过了瓜州,只是逆流而上了半日,便在船老大的指引下进了金陵护城水道。

  有别于大宋其他城池的护城河,金陵城的护城河引长江水环绕全城,河面宽阔,可并行数只画舫。

  城楼巍峨肃穆,河岸杨柳依依,烟波袅袅,金陵城不愧为江南重镇,既有北方城池的庄严,也有江南水乡的婀娜,十里秦淮商贾云集文人荟萃,比之广陵城,多了一分严严翼翼,少了一份胭脂气息。

  始建于大宋景祐元年的夫子庙耗时两年时间方才建成,伊始便成为文人朝拜的圣殿,金陵城儒学鼎盛便由此而来。

  在北门外的码头上了岸,陈新远早已迎了上来,见到唐钰的家眷之中除去自己见过的白渔儿与云采菱之外又多出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子,艳羡之余不由得再次朝唐钰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唐钰只是淡然一笑,整个云玉县去年产出的棉花已然消耗殆尽,新一季刚刚破土,还未成熟,李韵儿趁着闲暇便跟着唐钰来了金陵。

  昔日她也算是汴京城艺伎中数得上号的名角,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江南的锦绣炫丽也是心驰神往的。

  寒暄过后,一行九人分坐三辆马车,在陈新远的指引下走进了乌衣巷附近的一座三层小楼。

  “此处是我陈家在夫子庙的一处别院,平日里无人居住,委屈唐兄暂居,家具倒是一应俱全的,只是可能长时间无人打扫,有些脏乱。”

  唐钰拱手回礼:“俗话说,客随主便,更何况此处僻静清幽,可算是一处绝佳别院,小弟还要多谢陈兄照顾才是。”

  唐钰的性子陈新远是了解的,他若说满意,那便是真满意:“如今天色渐晚,小弟要赶着回去复命,也就不多加打扰,明晚家祖在莫愁湖明月楼宴请唐兄,届时还是由小弟来接。”

  自治平四年以来,陈新远借着给唐钰运输原料的机会,旁敲侧击偷师学艺,得到了不少好处,原本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一跃成为金陵城的商贾新秀,陈家自然喜出望外,对于唐钰是必须要礼遇的。

  送走陈新远,一家人经过短暂的忙碌,将小院收拾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已是江南的梅雨时节,阴沉了一日的金陵城终于在华灯初上之时下起了雨。

  这江南的雨,虽说也是这般的安静,却总是带着一股荡气回肠,让人欲罢不能,望着帘外的绵绵细雨,唐钰竟有一种诗兴大发的感觉,他拿着手中的筷子敲击着桌前的茶杯。

  “椅栏听风雨

  轻唱后庭花

  青灯寻古卷

  明月照篱下

  曾经江花红似火

  犹记江水绿如兰

  忆江南

  何处是江南”

  听着他低声的呢喃,略懂诗词的李韵儿面露狐疑之色地看看身旁的云采菱:“这既不成诗,也不是词,还顺带稍上了香山居士,你家相公念得到底是什么?”

  云采菱只是一声轻笑,对于唐钰的标新立异,她早已见惯不怪了:“你别理他,就是胡乱凑句子而已。”

  “凑句子?”李韵儿瞪大了双眼,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唐钰教她的那一曲《半壶纱》,那样的意境可不是只凭胡乱唱些句子便可以拼凑出的。

  唐钰的筷子刚刚停下敲击,窗外却飘进了一阵琴音,悠扬之中透着几分稚嫩,想来是附近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在学琴。琴声伴着雨声连绵不绝,让人听来倒也是一番享受,只是当中夹杂着琴师的咒骂之声便有些不算和谐了。

  “停停停,你看你只这一段便弹错了几处?若非是京城的王大人发了话让好好调教,我才不惜的教。”

  原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而是从京城赶来拜师学艺的歌姬。也只有这种身份,老师交起来才无所顾忌吧。

  只是听着妇人聒噪的声音越发增大,唐钰也不免有些烦躁,正想让虎子去隔壁巷子看看,岂料忽的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学琴的姑娘受不住老师的辱骂,一把将琴掀翻在地:“你少与我提那个什么王大人,本是同根生,我父亲吃了官司,他作为兄长却置身事外,我家落魄,他作为伯父却将我卖至青楼,这是何道理?今日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决计不学这些作践自己的东西了。”

  “你!”妇人被姑娘的话气得一时气结,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也不知是姑娘的身子金贵,还是妇人原本便舍不得下手,妇人只是跳了跳脚,大声呵斥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卖身契的,京城琼瑶阁的老鸨见你天生的一副好嗓子,这才让你来学琴,你当真想着用身子去伺候那些男子?”

  姑娘冷很一声:“唱歌也好,陪客也罢,还不是为你们赚银子?在我看来都是肮脏不堪,两者也没什么区别。”

  这位姑娘耍起了小性子,那妇人似乎也奈何不得了,这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这琴技还如何教授?她也是喜爱这个天资聪颖的丫头,否则以她秦淮河第一琴师的名头,会纡尊降贵大晚上的来调教?

  随着妇人的一声叹息,隔壁的琴声便戛然而止,窗外只剩下细如针尖却柔弱无骨的小雨击打着屋脊发出的簌簌声响。

  在经过两年的变法之后,如今的大宋也算是日新月异歌舞升平,却也终究无法避免那些龌龊至极的恶事发生,这王家姑娘想来也是家逢变故之后才流落到烟花之地,虽说可怜,唐钰却也爱莫能助,毕竟京城内每一个青楼之后都矗立着一股势力,他在京城已然树敌不少,实在不宜再为了什么人而强出头。

  其他人自是波澜不惊,也只有似乎感同身受的李韵儿面色之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惆怅。

  一直在厅堂里穿梭不停的棉儿打了几声哈欠,靠在父亲的怀中睡眼惺忪,唐钰看了一眼牌桌上战意正浓的白渔儿,也只能是摇摇头,将女儿拦腰抱起,走上三楼的卧室,那一段王家姑娘学琴的插曲便被他丢在了脑后。